2021-01-07
在吴承恩的小说《西游记》中，若说最接地气、最富有人情味的，当属猪八戒，因为猪八戒的形象具有代表性：他性格温和、憨厚单纯，但好吃懒做，爱占小便宜又贪图女色，格局不大、档次不高，有市井阶层的典型性，且富有喜剧色彩，让人既爱又恨，给人留下了亦庄亦谐的深刻印象。
由浙江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谢丽泓编剧，国家一级导演展敏执导、浙江绍剧艺术研究院演出的小剧场绍剧《灿烂八戒》，以猪八戒去西天取经前的故事为线索，讲述了猪八戒因醉戏嫦娥被打入凡间，错投猪胎、幻化为人，在高老庄与高翠兰产生了一段情意绵绵而又生动有趣的爱情故事。该剧以幽默诙谐的基调，演绎了一出充满正能量的温暖喜剧，给走进剧场的观众带去审美的享受。
《灿烂八戒》演出海报
愉悦观剧 其乐融融
《灿烂八戒》中，编剧谢丽泓匠心独运地把猪八戒还原成为“你我身边普普通通那一员”。表面上，他用小聪明和一股傻气，保全了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活得恣意洒脱；事实上，却有他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云泥有别的现实困境。旅德摄影艺术家王小慧在《我的视觉日记》中有一句话颇有深意：“一个丑角必须当心，他不能失去那只带笑的眼睛。”［①］反观猪八戒，他身上保有的“那只带笑的眼睛”，让这个人物可圈可点、可爱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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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猪八戒从八面威风的天蓬元帅到人人喊打的猪妖形象的心理落差，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曾经督管天河、统领三军的天蓬元帅可谓风光无限——“那天河的水我叫它满它不敢浅，我叫它浅它不敢满”，权力大到连玉王大帝都要忌惮三分。却因为行为不端——“调戏嫦娥之罪”被贬入凡尘，沦落高老庄。英气逼人的风采没有了，呼风唤雨的威力也没有了，只有样貌丑陋的猪妖形象吓着了百姓也吓到了自己。但“生无可恋”的猪八戒没有气馁，容易满足、随遇而安的个性让他很快振作起来，那点能变化的本事更使他充满立足人间的信心。
二是从自我保护到英雄救美的义举。骨子里，猪八戒是胆小怕事的，当发觉有人来时，他首先是躲在一边冷眼旁观。但当蛤蟆精作法，吹起一阵狂风欲将高翠兰卷走时，又激起了猪八戒内心的正义感，促使他果断现身，不仅打退了蛤蟆精，还救下了惊慌失措的高翠兰，赢得佳人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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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从好吃懒做到任劳任怨的性格转变。猪八戒与高翠兰一见钟情后，人生态度的改变是巨大的：“遇娘子，真情相待倍温暖。抛他念，死心塌地做庄汉。”当高员外道出做上门女婿的诚意要“干活三年，以观后效”，猪八戒言听计从、积极作为，虽仍好吃，但干活也绝对是一把好手——他一口气挑满八缸水、一夜间翻好一百亩地，表现出踏实肯干、吃苦耐劳的美好品德，也赢得了大姑与高员外的认可，梦想成真与高翠兰喜结连理。正如意大利文学家薄迦丘说：“真正的爱情能够鼓舞人，唤醒他内心沉睡着的力量和潜藏着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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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谢丽泓设计的这个猪八戒，处处用一种天真烂漫的态度消融现实的困顿和痛苦，他不仅没有反复提醒观众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也没有滥用击破幻想的残忍去强调对现实的讽刺，却让批判活在欢笑中，使观众边看边对那个时代构建起认知，边看边对愚昧、丑陋等行径作鞭挞。
同时，《灿烂八戒》并不意在激起观众对某个人或某类人的同情，进而自怜自艾或愤世嫉俗；这个猪八戒也让我们感受到各类人命运的时代必然，用欢笑的力量使种种丑恶相形见绌，真善美得以传扬，从而从更大的层面上呼唤人性和社会进步。应该说，这得归结于没有失去“那只带笑的眼睛”——这笑有讽刺的意味，却更有积极的情绪。
人物塑造 个性鲜明
喜剧作为一门艺术，首先给我们带来的是艺术的美感与层次感。喜剧的核心在于通过人物及其事件的联系将所表达的思想和快乐传达给观众。喜剧又有“悲喜”效果。《灿烂八戒》里既有凡人猪八戒的辛酸艰难，也有他发自内心的快乐幸福。该剧设置了9个人物，且均形象逼真、个性鲜明，当然这里首推的是猪八戒。
该剧第一场是在高老庄村外小溪边，跌落凡尘的猪八戒“呆头呆脑、疑惑纳闷地上场”，他沉浸在人们喊他“猪爹爹”“猪爷爷”“猪妖怪”的惊悚中，直至看见水中倒影——“一张长嘴像烟囱罩”“两只长耳把风招”——一只猪的相貌才得以解惑，于是他首先想到的是没脸见嫦娥姐姐，这副尊容会吓着她，这是他的大悲。然后，他遇到了生命中的有情人高翠兰，但这个“有点色有点贪”的猪八戒，救高翠兰不过是出于善良的本性，此时的他还未忘情于嫦娥，做上门女婿也不过是找个立身之地的因势而为。直到新婚之夜，对高翠兰虎视眈眈的蛤蟆精为了拆散他们，设计谋让猪八戒现出原形，并想置他于死地。但已深爱上猪八戒的高翠兰心有不忍，偷偷来到关押猪八戒的柴房，在他的解释下，高翠兰回心转意，特别是猪八戒说“我不想再变来变去骗我最亲的人”，说明他的诚实与坦荡。又通过孙悟空假扮的嫦娥，让猪八戒认清自己的真实感情：“我心里只有高小姐！我爱她一生一世，我爱她地老天荒！”历尽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他的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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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翠兰是个敢爱敢恨的烈女子，她活得真实，既不循规蹈矩，也不忸怩作态。在第一场中，她出家门放风筝，带的不是丫环，而是男仆。面对夫家来退亲，她不仅没有像那个时代的女子般寻死觅活，反觉得退得好——“这种男人娘泡得很，一点钢骨都没有，正愁退不掉呢！”认为自己“生性要强厌平淡，凡人哪个遂我愿”？巧遇英雄救美的猪八戒，他“才貌出众，武艺高强，威风凛凛，豪情万丈”，是她心目中的伟男子，芳心暗许下，一把拉了他去见爹爹：“他救了女儿，女儿看上了他。”视清规戒律如敝履。猪八戒在高家“晨去昏来勤耕作”的三年里，两人更是情投意合、难舍难分，故即使面对的是一张丑陋的猪脸，一句“让我慢慢习惯吧”，道出了高翠兰的真性情——不以貌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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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着邪恶势力的蛤蟆精，阴险狡诈、贼心不死。被猪八戒打退后潜心修炼，一心想把高翠兰夺回来。当听闻猪八戒与高翠兰成婚的消息后，他又施计让猪八戒显出猪形，并假扮成道长模样，向高员外献毒计欲置猪八戒于死地。猪八戒与蛤蟆精的矛盾冲突因高翠兰而起，却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情比金坚的爱情真谛。
还有男仆高才不时的妙语连珠、插科打诨调节气氛，且使用大量现代元素和网络语言，与当今时代对接，令观众忍俊不禁。全剧就这样巧妙地利用这些奇思妙想来渲染气氛，烘托角色心情，深化全剧主题，提升了戏剧性、可看性、趣味性，在寓教于乐中引发观众作思考。
舞台典型人物的塑造是一件复杂的、创造性的劳动，需要编剧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和高度的艺术概括能力，即通过生动、鲜明的艺术形象，具体可感的矛盾冲突，来反映特定时代的某一阶级、阶层或某种社会关系的共同本质。《灿烂八戒》从《西游记》中汲取创作灵感，在注重喜剧娱乐性的同时，更注重人物人性的书写和精神的开掘。
“三性”合一 彰显担当
《灿烂八戒》是一部小剧场绍剧。“小剧场戏剧”是指在较小空间演出，演员和观众之间能密切而直接交流的戏剧样式。相对于传统的拥有镜框式舞台的大剧场而言，小剧场强调观众席与表演区的贴近，表现出观演关系灵活多变、情感表达细腻传神、创作风格多姿多彩、舞台呈现空灵唯美等特征。
纵观全剧，《灿烂八戒》把舞台和观众截然分隔的两个空间融为一体，打破了传统的观演体系，建立了一种具有交流性和对话性的新型的、平等的观演空间，别出心裁。然后，由于小剧场的空间和舞台的缩小，《灿烂八戒》也相应发生了变化，如剧本在选材和创作方式上、演员的规模以及演员的表演方法、观众规模以及接受方式、舞台美术在空间限定下创作意识与方法上的改变等，特别是上场人物的削减使矛盾冲突更加集中，演员的表演更加生活化，在一个半小时的舞台演绎中，让观众看到了一个阳光灿烂、有作为有担当的崭新的猪八戒形象，且将猪性、人性、神性集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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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跌落猪圈投错胎”的猪八戒，长的是一副猪的尊容，生活习性也与猪相匹配，是猪性的体现。但他还有变成“人”的本事，这份法力是神性的保留。在高老庄三年为成为上门女婿而不辞辛苦劳作的经历，已把他从猪性与神性中磨砺出人性：为能得到高员外与大姑的认可，他挑水、干田事农活不放松，而把天上的事抛之脑后；醉酒现猪形后，面对高翠兰的责问，他把前事全盘托出，又表明心迹“只指望，与娘子人间恩爱两相伴”；见到假扮的梦中情人嫦娥，先是不知所措，还有点心动，但当猪八戒误以为假嫦娥打死了高翠兰后，猪八戒“纵然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求得神医灵药，将你救活”的真情告白，以及对假嫦娥“你快走！若再不走的话，我要和你拼命！”的赤裸裸威胁，感情的天平已完全倾斜，体现出他的人性。这充分说明：猪八戒是猪性、神性、人性的完美结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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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性、神性、人性相结合，还达成了猪八戒人格的完型，彰显他的责任担当。在第六场里，当唐僧得知猪八戒就是观音菩萨嘱咐陪自己去西天取经的徒弟时，孙悟空让他行拜师大礼，猪八戒面临两难抉择：一边是舍不得离开娘子高翠兰，一边是西天取经能将功折罪、一雪前耻。在他矛盾、犹豫之际，假扮成道长的蛤蟆精贼心不死，高翠兰情急中刺伤了蛤蟆精，蛤蟆精呼风唤雨降灾祸，顿时令生机勃勃的高老庄“鬼哭狼嚎尸横遍野”，高翠兰也昏死在猪八戒怀中……这时，梵音四起、观音显灵，拯救了高老庄，于是在高翠兰的鼓励下，猪八戒担负起应尽责任——毅然踏上西天取经之路——“关键时刻挑起了千斤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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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猪八戒身上，既有人的吃苦耐劳、憨厚率直的品质，又有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人之本性，这样的形象在市民阶层中具有普遍性，是一个“充满人欲的艺术形象”（林语堂语）。特别是这个猪八戒率性而为、张扬个性，是上至公卿下至百姓都可以轻松嘲笑并调侃的对象，也是来自于人民内部、带有芸芸众生人性优点及缺点的形象，编剧褒贬到位、塑造合理，极富人情味，因此，使该剧具有贴合大众文化的当代意义与普适性价值。
［①］ 王小慧：《我的视觉日记》，学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50页。
（图片由浙江绍剧艺术研究院提供）